月壤

髑髏城の七人/文野/型月/法扎/宝钻/大悲/银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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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e迦厨崔厨 大悲ABC全员
罗严塔尔固然不该……!

【LM/ER】Tatoue-Moi 纹我

我在街角的杂货店里看中了一幅画,但是年轻的店主不卖。事实上,这是整间店面里他唯一不肯出手的东西。

“就算您要我的眼镜也行。”他脸上挂着淡薄的笑容,“只有这幅画不能估价。”

店主姓公白飞。二十出头,医科大学生,兼任多份社工,有时帮家里看店。这些是我多次去他那儿看画,顺便闲聊的时候知道的。

他像是为了安慰我似地说:“您若是想来看这幅画,可以随时来。”

杂货店不大,且塞满货架,在圆盘状的奶酪和种类丰富的罐头的渲染下一片令人昏昏欲睡的暖色。当然还有酒。这里的波尔多醇厚芳香,香槟晶亮而沁甜。收银和记账的台子安在角落,视线巧妙绕开货架的遮挡,对屋子里的一切小动作一览无遗。台子上方唯一空着的墙面上就挂着那幅画,我偷偷地用余光关注着它,假装在里脊肉和香肠之间举棋不定,结果被公白飞先生一眼看穿,话音响起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他说,这画是非卖品。

我不死心地追问,他礼貌地拒绝。于是我只好天天溜达到街角,去看那幅让我魂牵梦萦的杰作。我好奇究竟是什么人画了这样美的画,公白飞为何如此斩钉截铁。

“是个朋友。”他回答。

我猜测可能是个故去的朋友。遗物会让人放不开手。这就容易解释了。但我当然不能直接向他确认,我还没有无礼至此。不过我确实想知道那朋友的始末。我确信他深爱着画中的人。公白飞纤细而敏锐,我的想法未能逃过他的眼睛。他终于对我说起画布遮盖下的故事的那天,是个将雨未雨的下午,天空青灰,压在巴黎提前点亮的灯火上。

“您的猜想没有错。除了这幅画,几乎没有什么能证明有个叫格朗泰尔的人活过。”他说,倒了一杯酒。

格朗泰尔,那画家的名字。我从未接受过任何系统的美术指导,巧的是格朗泰尔同样因为把学究的笔触当作垃圾而早早从美术学院辍学,我的审美能力刚好足够欣赏他的乱涂乱抹。

格朗泰尔是个酒鬼。他几乎没有一天不醉,城里所有酒馆的处所在他灌满葡萄醇香的脑子里连成一张完整的巴黎地图,公白飞会认识他的原因是某次好心代他付了酒账。格朗泰尔的另一个标签是不可救药的怀疑主义,解释了他喝酒的原因。

“画中的人有原型吗?”我问。

“不要着急,”公白飞笑了,这个笑像是13岁的孩子走进糖果店时会露出的笑容,一种羞涩而不愿承认的快乐被唤起的样子,“就快说到了。”

格朗泰尔患有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意思就是说,他有另一个人格。在忧郁的艺术家们之中发生这样的事似乎并不令人惊奇。那副身躯中的另一个人与格朗泰尔完全相反。格朗泰尔怀疑一切,他却信仰坚定;格朗泰尔酗酒纵欲,他却清洁节制;格朗泰尔胡诌得漫无边际不知所云,他说话却有的放矢惜字如金;格朗泰尔嬉笑,他严肃;格朗泰尔昏醉,他清醒;格朗泰尔跪倒,他矗立。他有名字。他叫安灼拉。

我不是医生,但我觉得安灼拉的样子就是格朗泰尔需要的样子——任何一种意义上的需要。公白飞说很可能这就是病因。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的治疗不是掐灭哪一个人格,而是让人格之间和平相处,保持精神稳定。一开始的时候公白飞认为他们的状态十分平稳,几乎无需矫正,事情好像原本就应该是这样。我问他是否见过安灼拉。

“当然。”他说,“真是不可思议。那张因为酒精和痛苦而憔悴的面庞出现这样的活力,像是一道光照在了上面。你根本没法想象那带来了怎样的变化。我不敢相信那是格朗泰尔——他确实不是。”

我低低惊叹。

“他冷静地与我对话,遣词造句富有条理,甚至透出惊人的智慧,是一个天生的——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领袖。我们很快成了朋友。除了帮助和看护之外,也许他是我继续和格朗泰尔往来的一个重要原因。”

安灼拉有时会出门。在这些时候,酒鬼虬结的黑发会被打理干净,干结过不知多少层酒渍的外套会被换下清洗,虽然安灼拉疏于修饰(比如常用领巾充作领带),但始终保持整洁爽练。他会去缪尚咖啡馆,在那里他交了些朋友,和他们聊政见,演说,司法,理想,信仰。安灼拉是共和派。他小心地避免让格朗泰尔知道那些朋友的名字,以免后者出现在他们面前并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无论是无意还是故意——格朗泰尔总有办法在一天之内让好不容易清爽地束起的头发蓬乱回去。

虽然格朗泰尔迷醉在狄俄尼索斯的葡萄架下,但阿波罗耀眼的光总会穿过层迭的叶片,亲吻他紧闭的双眼。他不相信政客的谎话,没有远大的理想,但他感受得到温度,看得到眼皮中薄薄的血管网络透出的游动的红。他会跳好几种舞,他棍棒耍得不错,他会作画。他有一个诗人的灵魂和一个浪子的态度。某时某刻他恢复神智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笔挺地坐在书桌前,面前放着纸笔和墨水,信上的字迹却是他人的端正硬朗而非他的龙飞凤舞,似乎写信的人比起阿波罗更接近忒弥斯。他不会让安灼拉知道他是怎样跪着亲吻那些信纸,也很少让安灼拉看见他为他写下的诗句。但他回信,温柔而粗野,揉碎一地又一地的草稿。他们的交流无外乎是安灼拉劝告,格朗泰尔应付。后者付出所有心力不让对方发现自己被打动,从而令这通信继续下去。又或者格朗泰尔从梦境中醒来,欣喜若狂地抓起画笔,在画布上抹上夺目、炫目、刺目的红和金,是衣服和鬈发,是他梦见的安灼拉。安灼拉在梦中对他说话了,声音温暖诱人而不自知。他俊美如天使,教画家拜倒在画像面前,如皮格马利翁拜倒在伽拉忒亚面前。二者其实并无分别。

“他爱上他了吗?”

“更甚。”公白飞迟疑了一下,“他从失望和不信任中得救了。他的另一面回应了他的求救。他信仰他。”

但这关系病态。酒神的弟子在夜晚狂欢,这意味着他无缘日出日落。无法共存的两个人格正如同日夜交替。他吻不了他。他无法拥抱他。他离不开他。是哪一边的他都无关紧要,因为都一样。只有隔靴搔痒的信件,小心翼翼的试探在调情的边缘止步,格朗泰尔故意把安灼拉的画像放满屋子的每个角落然后隐没在意识下,明目张胆地进行挑衅,进而宣战。安灼拉轻抚那些画。他被禁锢在一副血肉的囚牢之中,自己也成了对方的囚牢,同样不得自由。格朗泰尔沉睡得越来越久,他甚至都不愿再见公白飞,任凭安灼拉向友人谈论他的消沉。他们从前在战争与和平的微妙制衡下维持着暗流汹涌的平稳,当这平衡逐渐崩毁,格朗泰尔仍然拒绝住院。

安灼拉曾焦虑地说:“我感受得到他的逃避……他的消逝……他越来越虚弱。他似乎认为我更适合用这生命来活。”

我战栗,羞耻地发觉自己也微弱地同意。

安灼拉总是两人之中作出决策的那一个。他为了拯救格朗泰尔而苏醒,当他本身的存在要扼杀原先的人格,他高尚的道德会迫使他选择牺牲。他不是一个惜命的人。安灼拉花了很久准备清除自己的痕迹。首先疏远了缪尚的朋友们(“为什么安灼拉不来聚会了?没了他就没了主心骨。”一个名叫古费拉克的人说),淡出了周遭的视野,然后是给格朗泰尔写下更多的书信(“原谅我,”他唯一一次这么写道),最后通知了公白飞。

“我求他不要。但他做了选择,因为他无权窃取格朗泰尔的生命。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领袖,不轻易改变决定。一个高贵的人,但也坚硬得像座石雕。如果他们能面对面地交谈,可能事情就不会是后来那样。”公白飞说。

后来发生的事非常简单。安灼拉消失了。格朗泰尔根本没有看他留下的信,而是将它们和自己的诗稿画布共同扔进壁炉付之一炬。公白飞在查阅精神诱导治疗书籍的时候接到了流浪儿送来的信——这年头很少有人这么做了,但这能显示写信人的诚意,还能让信在他想要的时候到达。公白飞冲向格朗泰尔的公寓。已经晚了。他的手腕割裂,浸在一浴缸的血水里。唯有一幅,仅仅一幅安灼拉的画像幸免于难,掉在沙发背后,被格朗泰尔遗漏,被公白飞带走。因着很多人认识格朗泰尔,却没有人能够继承他。除这画以外,他也没有什么能让人继承。

公白飞的话音落入沉默。暗沉的雨幕轰然倾颓而下。

这幅画挂在杂货店的墙上。安灼拉拄着枪站在街垒顶上,蓝眼睛通透得如同一整个牧月,红衣像在燃烧,金发照亮长夜,美得惊心动魄。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被攫住了心神。听完它的故事,我只觉发冷,不敢再肖想占有。

我大概没有勇气再来看这幅画。它过于美,过于炽烈,过于绝望,我怀疑是否有人有这个资格。

只是当青灰的雨水砸在巴黎的街道上,或是葡萄被阳光催熟的时节,那些不经意的瞬间,那两个模糊的、混为一体的身影可能仍会是我的梦魇,出没在我的眼角余光之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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